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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种地方你也想去?”
  
  “想。”秋吉沉思片刻,手放开啤酒杯,插进长裤口袋,掏出一张万元钞。
  
  “你去结账。”典子接过,朝柜台走去。一离开啤酒屋,秋吉便拦了出租车。
  
  他告诉司机的是典子完全陌生的地名。更吸引她注意的是他说大阪话,这让她感到非常新鲜。
  
  秋吉在出租车里几乎没开口,只是一直凝视着车窗外。典子想,他可能后悔了。
  
  出租车开进一条又窄又暗的路,途中秋吉详细指示道路,这时他说的也是大阪话。
  
  不久,车停了,他们来到一座公园旁。下了车,秋吉走进公园,典子跟在身后。
  
  公园颇为宽敞,足以打棒球,还有秋千、越野游戏、沙坑,是旧式公园,没有喷水池。
  
  “我小时候常在这里玩。”
  
  “打棒球?”
  
  “棒球、躲避球,足球也玩。”
  
  “有那时候的照片吗?”
  
  “没有。”
  
  “真可惜。”
  
  “以前这附近没有别的空旷地带可以玩,所以这座公园很重要。和公园一样重要的,还有这里。”秋吉向后看去。
  
  典子跟着转头,他们身后是一栋老旧的大楼。
  
  “大楼?”
  
  “这里也是我们的游乐场。”
  
  “这种地方也能玩呀?”
  
  “时光隧道。”
  
  “嗯?”
  
  “我小时候,这栋大楼还没盖好,盖到一半就被闲置在那里。出入大楼的只有老鼠和我们这些住在附近的小孩。”
  
  “不危险吗?”
  
  “就是危险,小鬼才会跑来啊!”秋吉笑了,但立刻恢复严肃的表情,叹了口气,再度抬头看大楼。
  
  “有一天,有个家伙发现了一具尸体,男尸。”
  
  “被杀的……”他接着说。一听到这句话,典子觉得心口一阵闷痛。
  
  “是你认识的人?”
  
  “算是,”他回答,
  
  “一个守财奴,每个人都讨厌他,我也一样。那时大概每个人都觉得他死了活该,所有住在这一区的人都受到警察怀疑。”接着,他指着大楼的墙,
  
  “墙上画了东西,看得出来吧?”典子凝神细看。颜色掉得很厉害,几乎难以辨识,但灰色墙上的确有类似画的东西。
  
  看来像是裸体的男女,彼此交缠,互相爱抚,实在算不上是艺术作品。
  
  “命案发生后,这栋大楼就完全禁止进入。不久,这栋触霉头的大楼仍有人要租,一楼有一部分又开始施工,大楼四周也用塑料布围了起来。工程结束,塑料布拆掉,露出来的就是这幅下流的图。”秋吉伸手从外套的内袋抽出一根烟,叼住,用刚才那家啤酒屋送的火柴点着。
  
  “不久,一些鬼鬼祟祟的男人就常往这里跑,进大楼的时候还偷偷摸摸的,怕别人看到。一开始,我不知道在大楼里能干吗,问别的小孩,也没人知道,大人也不肯告诉我们。不过没多久,就有人搜集到消息了。他说那里好像是男人买女人的地方,只要付一万元,就可以对女人为所欲为,还可以做墙上画的那档事之类的。我难以置信,那时的一万元很值钱,不过我还是不能想象怎么会有女人去做那种买卖。”吐了一口烟,秋吉低声笑了,
  
  “那时候算是很单纯吧,再怎么说也才上小学。”
  
  “如果还在读小学,我想换成我也会很震惊。”
  
  “我没有很震惊,只是学到了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。”他把没抽几口的烟丢在地上踩熄,
  
  “说这些很无聊吧。”
  
  “哎,”典子说,
  
  “那个凶手抓到了吗?”
  
  “谁?”
  
  “命案的凶手啊。”秋吉摇摇头:“不知道。”
  
  “哦……”
  
  “走。”秋吉迈开脚步。
  
  “去哪里?”
  
  “地铁站,就在前面。”典子和他并肩走在幽暗的小路上。又旧又小的民宅密密麻麻地并排而立,其中有很多连栋住宅。
  
  各户人家的门紧邻道路,近得甚至令人以为这里没有建蔽率的规定。走了几分钟后,秋吉停了下来,注视着小路另一边的某户人家。
  
  那户人家在这附近算是比较大的,是一幢两层的和式建筑,好像是店铺,门面有一部分是卷匣门。
  
  典子不经意地抬头看二楼,那里挂着旧招牌,
  
  “桐原当铺”几个字已经模糊了。
  
  “你认识这户人家?”
  
  “算是,”他回答,
  
  “算认识吧。”然后又开始向前走。当他们走到距当铺十米的地方,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胖女人从一户人家走出来。
  
  那户人家门前摆着十来个小盆栽,有一半以上挤到马路上。女人似乎准备为盆栽浇水,手上拿着喷壶。
  
  穿着旧T恤的女人似乎对路过的情侣产生了兴趣,先盯着典子看,用的是那种为了满足好奇心,即使对方不舒服也毫不在意的眼神。
  
  那双蛇一般的眼睛转向秋吉,女人出现了意外的反应,原本为了浇水而微微前倾的身体挺了起来。
  
  她看着秋吉说:“小亮?”但秋吉看也不看那女人一眼,好像没注意到有人对他说话。
  
  他的速度并没有改变,笔直地前进,典子只好跟上。很快,两人从女人面前经过。
  
  典子发现女人一直看着秋吉。
  
  “认错人了。”他们走过之后,典子听到背后传来这么一句,是那女人在自言自语。
  
  秋吉对这话全无反应。但是,那声
  
  “小亮”却一直在典子耳边萦绕,不仅如此,更有如共鸣一般,在脑海里大声回响。
  
  在大阪的第二天,典子必须单独度过。早餐后,秋吉说今天有很多资料要搜集,晚上才能回来,便出了门。
  
  待在酒店也不是办法,典子决定再到前一天秋吉带她去过的心斋桥等处走走。
  
  银座有的高级精品店这里也不少,和银座不同,弹子房、游乐场和精品店在这里比邻而立。
  
  也许要在大阪做生意,就需先学会放下身段。典子买了点东西,但时间还是很多。
  
  她兴起了再去一次昨晚那个地方的念头,那座公园,以及那家当铺。她决定在难波站搭地铁。
  
  她记得站名,应该也还记得从车站过去的路。买了车票,她一时兴起,到零售店买了一部即可拍相机。
  
  典子下了车,沿前一天跟着秋吉走过的路反方向前进。白天和黑夜的景色大不相同,好几家商店在营业,路上的行人也很多。
  
  商店老板和路人的眼睛都炯炯有神,当然,并不纯粹是活力十足,而是仿佛有不良居心栖息在闪烁不定的目光里,要是有人一时大意,便要乘虚而入,占一顿便宜。
  
  看来秋吉的形容是正确的。她在路上漫步,偶尔随兴按下快门。她想以自己的方式记录秋吉生长的地方。
  
  只是,她认为不能让他知道此事。她来到那家当铺前,店门却紧闭,也许已经歇业了。
  
  昨天晚上她没有注意到,如今看来,这里有一种废墟般的气氛。她拍下了这幢破屋。
  
  然后是那栋大楼。公园里,孩子们踢着足球,典子在喧哗声中拍下了照片,也将那幅淫猥的壁画纳入镜头。
  
  随后,她绕到大楼的正面。现在这里看来并没有经营见不得人的买卖,和泡沫经济崩溃后那些用途不明的大楼没什么差别,不同的只是这里老朽得厉害。
  
  她来到大路上,拦了出租车回饭店。晚上十一点多,秋吉回来了。他看起来心情极差,疲惫不堪。
  
  “工作顺利结束了?”她小心翼翼地探问。他整个人瘫在床上,重重地叹了一口气。
  
  “结束了,”他说,
  
  “一切都结束了。”啊,那太好了。典子想对他这么说,但不知为何说不出口。
  
  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谈,在各自的床上入睡。6辗转反侧的夜晚接连而至,筱冢一成翻个身,前几天与笹垣的一席话一直在脑海里盘旋不去。
  
  自己可能处于一个不寻常的状况,这个想法随着现实感压迫着他的胸口。
  
  那位老警察虽没有明言,但他暗示今枝可能已遭遇不测。就他所描述的失踪与房内的状态,一成也认为这样的推论很合理。
  
  然而,他附和老警察时的心情,仍有部分像是在看电视剧或小说的情节。
  
  即使大脑明白这些事情便发生在周遭,却缺乏真实感。即使笸垣临别之际对他说
  
  “你可别以为自己能高枕无忧”,他也感到事不关己。等到他独自一人,关掉房间的灯,躺在床上,一闭上眼睛,类似焦躁的冲击便席卷而来,让他全身直冒冷汗。
  
  他早就知道唐泽雪穗不是一个普通女子,才不赞成康晴迎娶她。然而,万万没有想到委托今枝调查,竟然危及他的性命。
  
  她究竟是什么人?他再次思索,这女人真正的身份到底是什么?还有那个叫桐原亮司的男人。
  
 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,笹垣并没有清楚交代。他以枪虾和虾虎鱼来比喻,说桐原与唐泽雪穗就像这两种动物一样,互利共生。
  
  “但我不知道他们的巢穴在哪里,为此我追查了将近二十年。”说这几句话时,老警察的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。
  
  一成听得一头雾水。无论十几二十年前大阪发生了什么事,又怎么会影响到自己?
  
  一成在黑暗中睁大眼睛,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器,按下开关,不久便满室凉意。
  
  这时,电话响起。他心头一惊,打开台灯,闹钟就快指向一点。一时之间,他以为家里出事了。
  
  现在一成独自住在三田,这套两室两厅的房子是去年买的。他轻轻清了清喉咙,拿起听筒:“喂。”
  
  “一成,抱歉这时候打电话给你。”光听声音就知道来电者是谁,心里同时涌现不好的预感。
  
  与其叫预感,不如说是确信更为接近。
  
  “堂兄……出了什么事?”
  
  “嗯,上次跟你提过的那件事,刚才,她跟我联络了。”康晴压低声音的原因,恐怕不单单是因为夜深了,一成更加确信。
  
  “她母亲……”
  
  “嗯,已经走了,终究没醒过来。”
  
  “真可怜……”一成说,但并非出自肺腑,只是自然反应。
  
  “明天你没问题吧。”康晴说,他的口气不给一成任何反对的余地。即使如此,一成还是加以确认:“要我去大阪?”
  
  “明天我实在走不开,史洛托迈亚公司的人要来,我得跟他们见面。”
  
  “我知道,是为了‘美巴隆’。按预定,我也要出席。”
  
  “你的行程已经改了,明天不用上班,尽量搭早一点的新干线去大阪,知道了吧?幸好明天是星期五,我可能还得接待客人,要是晚上没法过去,后天早上应该走得成。”
  
  “这件事社长那边……”
  
  “明天我会说一声。这个时间再打电话过去,他老人家的身体怕吃不消。”社长指筱冢总辅,社长府邸与康晴家同样位于世田谷的住宅区。
  
  康晴是在结婚时搬离老家的。
  
  “你向社长介绍过唐泽雪穗小姐了吗?”尽管认为这个问题涉及私人领域,一成还是问了。
  
  “还没有。不过我跟他提过我在考虑结婚。我爸那种个性,看样子也不怎么关心。我看他也没有闲工夫管四十五岁儿子的婚事。”筱冢总辅被普遍认为是个不拘小节的人,他也的确不曾过问一成他们的私事。
  
  但一成早就发现,这是一种极端的工作狂个性,对生意之外的事概不关心。
  
  一成猜想,伯父心里恐怕认为只要那个女人不会让筱冢家名声扫地,儿子再婚对象是谁都无所谓。
  
  “明天你会去吧?”康晴最后一次确认。真想拒绝。听过笸垣的话之后,一成更加不想与唐泽雪穗有所牵扯。
  
  然而,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。计划结婚的对象的母亲死了,希望堂弟代为帮忙处理葬礼等事宜——康晴的请托从某个角度来看合情合理。
  
  “在大阪哪里?”
  
  “她上午应该是在葬礼会场安排事情,她说下午会先回娘家一趟。我已经收到传真,两个地方的地址和电话都有了,一会儿传给你。你的传真也是这个号码吧?”
  
  “对。”
  
  “那我先挂了。你收到传真后打个电话给我吧。”
  
  “好的,我知道了。”
  
  “那就麻烦你了。”电话挂断了。一成下了床。人头马白兰地就放在玻璃门书柜里。
  
  他将酒往杯中倒进约一厘米半高,站着便送进口中,让白兰地停留在舌上,细细品味其酒香、味道与刺激后才人喉。
  
  有种全身血液都苏醒过来的感觉,他知道神经敏锐了起来。自从康晴表明对唐泽雪穗的爱意后,一成不知有多少次想找父亲商量。
  
  他认为,只要将她的不寻常处告诉父亲,伯父迟早会从父亲口中得知此事。
  
  但是,要干预未来筱冢家族掌权人康晴的婚事,他握有的信息实在太过暖味,不具说服力。
  
  光是空口说她有问题,只会为父亲徒增困扰。父亲极有可能反过来斥责他,要他担心别人之前先担心自己。
  
  而且,父亲去年甫出任筱冢药品旗下筱冢化学公司的社长,肯定没有余力为侄子的再婚操心。
  
  第二口白兰地流进喉咙时,电话响了。一成站在原地,没有接起听筒。
  
  联结着电话的传真机开始吐出白色的纸。一成将近正午时抵达新大阪车站。
  
  踏上月台的那一刻,立即感觉到湿度与温度的差别。已过了九月中旬,仍暑气逼人。
  
  一成这才想起,是啊,大阪的秋老虎素来凶猛。下了月台楼梯,走出收票口。
  
  车站建筑物的出口就在眼前,出租车停靠站在对面。他走过去,心想先到葬礼会场再说。
  
  就在这时,有人喊一声
  
  “筱冢先生”,是女人的声音。他停下脚步,环顾四周。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女子小跑着靠近,她身上穿着深蓝色套装,内搭T恤,长发扎成马尾。
  
  “谢谢您大老远赶过来,辛苦您了。”一在他面前站定,她客气地施礼,头发恰似马尾般扫动。
  
  一成见过这女子,她是唐泽雪穗南青山精品店的员工。
  
  “呃,你是……”
  
  “我姓滨本。”她再次行礼,取出名片,上面印着滨本夏美。
  
  “你来接我?”
  
  “是的。”
  
  “你怎么知道我要来?”
  
  “是社长交代的。社长说,您应该会在中午前到达,但是我因为塞车来晚了,真是抱歉。”
  
  “哪里,没关系……呃,她现在在哪里?”
  
  “在家与葬仪公司的人谈事情。”
  
  “家?”
  
  “我们社长的老家,社长要我带筱冢先生过去。”
  
  “啊,好。”滨本夏美朝出租车站走去,一成跟在她身后。他推测一定是他搭乘新干线时,康晴打电话告诉雪穗。
  
  也许康晴曾对她说会派一成过去,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之类的话。滨本夏美告诉司机去天王寺。
  
  一成昨晚接到康晴的传真,知道唐泽礼子家位于天王寺区真光院町。不过,那是在大阪哪个地方,他几乎全然不知。
  
  “突然发生这种事,你们一定措手不及吧?”出租车开动后,他问道。
  
  “是啊。”她点点头,
  
  “因为可能有危险,我昨天就先过来了,可是没想到竟然就走了。”
  
  “什么时候去世的?”
  
  “医院是昨晚九点左右通知的。那时候还没有走,只说情况突然恶化。可是,等我们赶到,已经……”滨本夏美淡淡地叙述。
  
  “她……唐泽小姐的情况怎么样?”
  
  “这个啊,”滨本夏美蹙起眉,摇了摇头,
  
  “连我们看的人都难过。我们社长那种人是不会放声大哭的,可是她把脸埋在母亲的床上好久,一动不动。我想,社长一定是想忍住悲伤,可是我们连她的肩膀都不敢碰。”
  
  “昨晚大概也没怎么睡吧?”
  
  “我想应该是没有合过眼。我在唐泽家的二楼过夜,半夜有一次下楼,看到房间里开着灯,还听到微弱的声音,我想大概是社长在哭。”
  
  “哦。”一成想,无论唐泽雪穗有什么样的过去,怀着什么样的秘密,终究无法不为母亲的死悲伤。
  
  根据今枝的调查,雪穗应该是成为唐泽礼子的养女后,才得以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,也才拥有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。
  
  目的地大概不远了,滨本夏美开始为司机指路。一成从口音判断,她应该也是大阪人,这才明白唐泽雪穗在众多员工中选她来的理由。
  
  经过古老的寺庙,转入幽静的住宅区,出租车停了。一成准备付车费,却被滨本夏美坚拒:“社长交代,绝对不能让筱冢先生付钱。”她带着笑,语气却明白而笃定。
  
  唐泽雪穗的老家是一幢木篱环绕、古意盎然的日式房舍,有一扇小小的腕木门。
  
  学生时代,雪穗一定每天都会穿过这道门,也许她一边走过,一边对养母说
  
  “我上学去了”。一成想象着那样的情景,那是一幅美得令人想深深烙印下来的画面。
  
  门上设有对讲机。滨本夏美按了钮,一声
  
  “喂”立刻从对讲机里传出来,是雪穗的声音。
  
  “筱冢先生到了。”
  
  “哦。好,请他进来,玄关的门没有锁。”
  
  “是。”滨本夏美回答后,抬头看一成,
  
  “请进。”一成随她穿过大门,玄关还安装了拉门。他想,最近一次看到这么传统的房子是什么时候呢?
  
  他想不起来。在滨本夏美的带领下,他来到屋内,走上走廊。木制的走廊打磨得极为光亮,绽放出的光泽来自耗费无数精力的手工擦拭,而非打蜡使然,同样的光泽也出现在每一根柱子上。
  
  一成仿佛看到了唐泽礼子的人品,同时想到,雪穗是由这样一位女性教养成人。
  
  耳边听到说话声,滨本夏美停下脚步,朝身边一道拉上的纸门说:“社长,方便打扰吗?”
  
  “请进。”应答声从里面传来。滨本夏美把纸门拉开三十厘米左右,
  
  “筱冢先生来了。”
  
  “请客人进来。”在滨本夏美示意下,一成跨过门槛。房间虽是和室,却按西式房间布置。
  
  榻榻米上铺着棉质地毯,上面摆着藤制桌椅。一把长椅上坐着一对男女,他们对面本应是唐泽雪穗,但她为迎接一成站了起来。
  
  “筱冢先生……谢谢你特地远道而来。”她行礼致意。她身上穿着深灰色长裙,比起上次见到时瘦了不少,可能是因丧母而憔悴。
  
  几乎素颜,但尽管素净的脸上难掩疲惫之色,却仍大有魅力。她是真正的美人。
  
  “请节哀顺变。”
  
  “嗯。”她好像应了一声,但声音低不可闻。坐在对面的两人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。
  
  雪穗似乎察觉到了,便向一成介绍:“这两位是葬仪公司的。”接着对他们介绍一成:“这位是工作上的客户。”
  
  “请多指教。”一成对他们说。
  
  “筱冢先生,你来得正好。我们现在正在讨论,可是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,正头疼呢。”雪穗坐下后说。
  
  “我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。”
  
  “可是,一个人拿主意总是叫人不安,身旁有人可以商量心里就笃定多了。”
  
  “但愿我能帮得上忙。”一成说。与葬仪公司讨论完种种细节,时间已将近两点。
  
  在讨论过程中,一成得知守灵的准备工作已着手进行。守灵与葬礼都会在距此十分钟左右车程的灵堂举行,灵堂在一栋七层大楼里。
  
  滨本夏美与葬仪公司的人先行前往灵堂,唐泽雪穗表示她必须等东京的东西送到。
  
  “什么东西?”一成问。
  
  “丧服,我托店里的女孩送来。我想,她应该快到新大阪了。”她看着墙上的钟说。
  
  雪穗到大阪时可能没有预料到要办葬礼。即使养母的状况一直没有好转,想必她也不希望预先备好丧服。
  
  “不通知学生时代的朋友吗?”
  
  “哦……我想不必了,因为现在几乎已没有来往。”
  
  “社交舞社的人呢?”一成的问题让雪穗瞬间睁大了双眼,仿佛被触动了心灵死角。
  
  但她立刻恢复平常的表情,轻轻点头。
  
  “嗯,我想不必特地通知。”
  
  “好的。”搭乘新干线时,一成曾在记事本上写下好几则葬礼的准备事项,他将其中
  
  “联系学生时代的朋友”一则划掉。
  
  “唉,我真是的,竟然连茶都没有端给筱冢先生。”雪穗匆忙站起,
  
  “咖啡可以吗?还是要喝冷饮?”
  
  “不用费心了。”
  
  “对不起,我太漫不经心了。也有啤酒。”
  
  “我喝茶就好。有没有凉的?”
  
  “有乌龙茶。”说着,她离开了房间。一落单,一成便从椅子上站起,环视室内。
  
  房间被布置成西式的,却在一角放着传统的茶具柜,但这款家具也与整个房间相当协调。
  
  看来极为坚固的木制书架上,并排放着茶道与插花的相关书籍,也掺杂了初中参考书和钢琴初级教本等等,当是雪穗用过的。
  
  一成想,她也曾在这个客厅读书,钢琴可能在别的房间。他打开与进房纸门相对的隔扇,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廊沿,角落里堆着旧杂志。
  
  他站在廊沿上望着庭院,虽然不大,但植株和颇富野趣的石灯笼营造出素雅的和风庭院气氛。
  
  原本可能由草皮覆盖的地方已经令人遗憾地全被杂草占据。年过七旬的老人要让这个庭院维持美观,想必实在困难。
  
  他面前摆着许多小盆栽,几乎都是仙人掌,有许多呈球状。
  
  “院子很见不得人吧?完全没有整理。”声音从后面传来。雪穗端着摆了玻璃杯的托盘站在那里。
  
  “稍微整理一下就会像以前一样漂亮了。比如那个灯笼,真的很不错。”
  
  “可是已经没有人来欣赏了。”雪穗把装了乌龙茶的玻璃杯放在桌上。
  
  “这栋房子你有什么打算?”
  
  “不知道,我还没有想到这里。”她露出悲伤的笑容。
  
  “啊……也是。”
  
  “不过,我不想卖掉,也不想拆……”她把手放在纸门框上,怜爱地抚摸着上面的小小伤痕,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往一成,
  
  “筱冢先生,真的很谢谢你,我还以为你不会来。”
  
  “为什么?”
  
  “因为……”雪穗先垂下眼睛,又再次抬起,眼眶泛红,珠泪欲滴,
  
  “筱冢先生讨厌我呀。”一成一惊,要掩饰内心的波动并不容易。
  
  “我怎么会讨厌你?”
  
  “这我就不知道了。也许你对我和诚离婚不满,也许还有别的缘故。只是我确实感觉到,你躲着我,讨厌我。”
  
  “你想太多了,没这回事。”一成摇摇头。
  
  “真的吗?我能相信你这句话吗?”她向他靠近一步,两个人相距咫尺。
  
  “我没有理由讨厌你啊。”
  
  “哦。”雪穗闭上眼睛,仿佛由衷感到安心般舒了一口气。甜美的香味瞬间麻痹了一成的神经。
  
  她睁开眼睛,已经不再泛红了,难以言喻的深色虹膜想吸住他的心。他移开目光,稍微拉开些距离。
  
  在她身边会产生一种错觉,似乎会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牢牢抓住。
  
  “你母亲,”他看着庭院说,
  
  “一定很喜欢仙人掌。”
  
  “跟这个院子很不协调吧?不过,妈妈一直很喜欢,种了很多又分送给别人。”
  
  “这些仙人掌以后怎么办?”
  
  “我也不知道。虽然不太需要照顾,但总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。”
  
  “只好送人了。”
  
  “是啊。筱冢先生,你对盆栽有兴趣吗?”
  
  “不了,谢谢。”
  
  “哦。”她露出浅浅的笑容,转身面向院子蹲下,
  
  “这些孩子真可怜,没主人了。”话音刚落,她的肩膀便开始微微颤抖,不久,颤抖加剧,她全身都在晃动,发出呜咽声。
  
  “孤零零的,不止它们,我也无依无靠了……”她哽咽的呢喃大大撼动了一成,他站在雪穗身后,将右手放在她摇晃的肩上。
  
  她将白皙的手叠了上来。好冷的手。他感觉到她的颤抖趋于平缓。突然间,连自己都无法说明的感情从心底泉涌而出,简直像是封印在内心深处的东西获得了释放,甚至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拥有这样的感情。
  
  这份感情逐渐转变为冲动,他的眼睛注视着雪穗雪白的脖子。正当他的心防就要瓦解的那一刹那,电话响了。
  
  他回过神来,抽回放在她肩上的手。她似乎有所迟疑般静静地等了几秒钟,随即迅速起身。
  
  电话在矮脚桌上。
  
  “喂,哦,淳子,你到了?……哦,一定很累,辛苦你了。不好意思,可以麻烦你带着丧服去我说的地方吗?你上了出租车以后,先……”一成愣愣地听着她明朗的声音。
  
  7葬礼会场位于五楼。一出电梯便是一个类似摄影棚的空间,祭坛已布置好,开始排列铁椅。
  
  那个叫广田淳子的年轻女子业已抵达,她从东京带来了雪穗与滨本夏美的丧服,滨本夏美已换装完毕。
  
  “我去换衣服。”雪穗接过丧服,消失在休息室里。一成坐在椅上,望着祭坛。
  
  雪穗曾吩咐:“钱不是问题,要做得体面一点,不要委屈了母亲。”一成看不出眼前的祭坛和一般的有何不同。
  
  回想起在唐泽家的事,一成就捏了一把冷汗。要是那时电话没有响,他一定会从雪穗身后紧紧抱住她。
  
  为什么会有那种心情,他自己也不明白。分明已经再三告诫自己,必须对她提高警觉,但那一刻,他却完全卸下了心防。
  
  他警告自己,一定要小心唐泽雪穗,不能臣服于她的魔力。然而另一方面,他开始产生一个念头,认为自己也许对她产生了天大的误会。
  
  她的眼泪,她的颤抖,实在不像作假。她看到仙人掌而呜咽的身影,与过去一成对她的印象截然不同。
  
  她的本质……一成想,她的本质刚才不就显现出来了吗?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向来对此不加正视,才会在心里塑造出一个扭曲的形象?
  
  反而是高宫诚和康晴从一开始就看到了她的原貌?视野的一角有东西在移动,一成往那个方向望去,恰好看到换上西式丧服的雪穗缓缓靠近。
  
  一朵黑玫瑰,他想。他从未见过如此绚丽、光芒如此夺目的女子。一身黑衣更凸显出雪穗的魅力。
  
  她注意到一成的视线,嘴角微微上扬,然而双眼仍带着泪光,那是黑色花瓣上的露珠。
  
  雪穗慢慢走近设置于会场后面的接待台。滨本夏美与广田淳子正在讨论事情,她也加入讨论,针对细节给予两名员工指示。
  
  一成痴痴地望着她。不久,前来吊唁的客人陆续来到,几乎都是中年女人。
  
  唐泽礼子在自宅教授茶道与插花,她们应该是她的学生。她们往祭坛上的遗照前一站,几乎毫无例外地流泪不止。
  
  某个认识雪穗的女人握住她的手,絮絮不休地谈着唐泽礼子的过往,一开口,她自己也悲从中来,泣不成声。
  
  这样的情况周而复始。即使是这些稍嫌麻烦的吊唁者,雪穗也不会随便应付,而是认真倾听,直到对方收泪为止。
  
  那光景从旁看来,真不知是谁在安慰谁。一成与滨本夏美讨论葬礼的流程,发现自己无事可做。
  
  另一个房间备有餐点与酒水,但他总不能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。他漫无目的地在会场四周走动,看到楼梯旁有自动售货机。
  
  虽然不是特别想喝,他仍伸手探进口袋,掏出零钱。正当他买咖啡时,听到女子说话的声音。
  
  是雪穗的员工,似乎是在楼梯间门后。或许这时也是她们的午茶时间。
  
  “不过,真是幸好,虽然妈妈去世实在可怜。”滨本夏美说。
  
  “就是啊。以前虽然陷入昏迷,可也许还会活很久,这样的话,可能会忙不过来。”广田淳子回答。
  
  “而且又有自由之丘的三号店,那里又不能延期开业。”
  
  “如果社长的妈妈没走,社长有什么打算?”
  
  “不知道。可能会在开业那天露个脸,然后就回大阪。说真的,我最怕的就是这样,客人来的时候社长不在,实在说不过去。”
  
  “真险。”
  
  “对啊。而且,我觉得不光是店里的事,能早点过去也好。你看嘛,就算人没醒过来,还是得照顾,那真的挺惨的。”
  
  “嗯,你说得对。”
  
  “已经七十几了吧。像我,还想到能不能安乐死呢。”
  
  “哇!你好坏!”
  
  “别告诉别人哦。”
  
  “我知道,这还用说。”两人吃吃地笑着。一成拿着装了咖啡的纸杯离开那里,回到会场,把纸杯放在接待台上。
  
  滨本夏美的话还留在耳际:安乐死。不会吧,他在心中喃喃地说,那不可能。
  
  心里这么想,大脑却开始审视这不祥的可能。他不由得想起几件事。首先,滨本夏美被叫到大阪后不久,唐泽礼子便亡故,而且是晚上她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,接到医院的通知。
  
  于是雪穗有了不在场证明。然而,这同时也可以怀疑她叫滨本夏美来大阪,是为了给自己制造出完美的不在场证明,而有人在此期间偷偷溜进医院,在唐泽礼子的看护仪器上动手脚。
  
  这真是鸡蛋里挑骨头,甚至可以说是胡乱推测。然而,一成无法将这个想法置于脑后,因为他忘不了警察笹垣告诉他的那个名字——桐原亮司。
  
  滨本夏美说,半夜里听到雪穗房间里有声音。她说一定是雪穗在哭,但真的是这样吗?
  
  她是不是在与
  
  “犯罪者”联络?一成拿着咖啡杯,看着雪穗。她正在接待一对刚迈入老年的夫妇,每当老夫妇开口,她便深有所感般点头。
  
  晚上十点过后,已不见吊唁客的身影。绝大多数亲朋故旧大概都准备参加明天的葬礼。
  
  雪穗命两个员工回酒店。
  
  “社长您呢?”滨本夏美问。
  
  “我今晚住这里,这是守灵的规矩。”的确,这里备有让主家过夜的房间。
  
  “您一个人不要紧吗?”
  
  “没事,辛苦你们了。”
  
  “社长辛苦了。”说着,两人离去。只剩他们俩,一成感到空气的浓度仿佛骤然升高。
  
  他看看手表,准备告辞。但雪穗抢先一步说:“要不要喝杯茶?还可以再待一会儿吗?”
  
  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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