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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章

第十三章 (第1/2页)

“不好意思,把你留下。”她说。
  
  一成穿上鞋,再度回头面向她:“那先去了,明天再过来。”
  
  “麻烦你了。”
  
  他伸手握住把手,准备开门。然而,就在他打开门的前一瞬,忽觉背后有人。
  
  不必回头,他也知道雪穗就站在身后。她纤细的手轻触他的背脊。“其实,我好怕,”她说,“我好怕孤零零一个人。”
  
  一成自知内心正剧烈起伏。想直接转身面对她的冲动,如浪涛般排山倒海而来,他发现警示信号已由黄灯变成红灯。现在要是看见她的双眼,一定难敌她的魔力。
  
  一成打开门,头也不回地朝着前方说:“晚安。”
  
  这句话如同解开魔法的咒语,她的气息倏地消失。接着,响起她与先前毫无两样的冷静声音:“晚安。”
  
  一成踏出房门。离开房间后,背后传来关门声,他这时才终于回头。
  
  又传来咔嗒的上锁声。
  
  一成凝视着紧闭的门,在心里低声道:你真的是“一个人”吗……
  
  一成迈开步伐,脚步声在夜晚的走廊回响。
  
  第十三章
  
  1
  
  一下公交车,外套的下摆便被风扬起。直到昨天,天气都还算暖和,今天却突然变冷了。不,应该是东京的气温比大阪低,笹垣想。
  
  路线早已熟悉,到达要去的大楼时正值下午四点,和预计差不多。虽然多花了点时间绕到新宿的百货公司,但如果不买对方指定的礼物,恐怕会令其大失所望。
  
  沿楼梯来到二层,右膝有些疼痛。以疼痛的程度来感受季节的变化,是从几年前开始的?
  
  笹垣在二楼一扇门前停步。门上贴着“今枝侦探事务所”的门牌,擦得很干净,不知情的人一定会以为还在营业。
  
  笹垣按了对讲机,感觉室内有动静,肯定是站在门后,透过窥视孔看门外的访客。
  
  锁开了,菅原绘里笑盈盈地开了门。“辛苦了,这次更晚呢。”
  
  “买这个花了点时间。”笹垣拿出蛋糕盒。
  
  “哇!谢谢,好感动哦!”绘里开心地双手接过盒子,当场打开盒盖确认里面的东西,“您真的帮我买了想要的樱桃派呀。”
  
  “找这家店找了半天。还有别的女孩也买了同样的蛋糕。我倒不觉得看起来特别好吃。“
  
  “今年樱桃派当红啊,都是因为美国电影《双峰》。”
  
  “这我就不懂了,蛋糕还有红不红的?不久前不是才流行过提拉米苏,姑娘的想法真是无法理解。”
  
  “大叔不必懂这些啦,好,马上就来吃。大叔要不要也来一点?我帮你泡咖啡。”
  
  “蛋糕就不必了,咖啡倒是不错。”
  
  “没问题!”绘里雀跃地回答,走进厨房。
  
  笹垣脱下外套,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。室内的摆设和今枝直巳从事侦探业务时几乎一模一样,铁制书架和文件柜也原封不动。不同的是多了台电视,有些地方摆上了少女风格的小东西,这些都是绘里的。
  
  “大叔,这次要在这边待几天?”绘里边操作咖啡壶边问。
  
  “还没决定,大概三四天吧。我不能离家太久。”
  
  “担心老婆啊。”
  
  “老太婆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。”
  
  “好过分哦。不过,才三四天,做不了什么吧?”
  
  “是啊,不过没办法。”
  
  笹垣拿出盒七星,擦火柴燃起一根。今枝的办公桌上就有一个玻璃烟灰缸,他把着过的火柴丢在里面。铁制办公桌的桌面擦得一尘不染,今枝一回来,马上可以开始工作。只不过桌上的日历一直停留在去年八月,那是今枝失踪的时候,已经是一年又三个月前了。
  
  笹垣望着绘里的身影,她穿着牛仔裤,脚踏着节奏哼歌,正在切樱桃派。她看起来总是那么开朗乐观,但一想到她内心的悲伤与不安,他就为她难过。她不可能没有猜到今枝已经不在人世了。
  
  笹垣是在去年这个时候见到绘里的。他想知道今枝身边是否有所变化,便来事务所查看,却发现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住在这里,女孩就是绘里。
  
  她一开始对笹垣高度警戒,但知道他是警察,且在今枝失踪前与他见过面后,便慢慢解除了戒心。
  
  绘里虽没有明说,但她与今枝似乎是恋爱关系,至少她把他当作那样的对象。因此,她用自己的方法拼命寻找今枝的下落。她之所以退掉自己的公寓搬到事务所来,也是怕这里若被收走,就会失去所有线索。待在这里,可以查看寄给今枝的邮件,也可以见到来找他的人。所幸,房东并不反对她住在这里。考虑到房客失踪,也不好放着房子不管,答应让她搬进来应该是顺水人情。
  
  认识绘里后,笹垣每次来到东京必定会顺道来看看她。她会告诉他关于东京的街道分布与流行事物,这对笹垣而言求之不得。最重要的是和她聊天很愉快。
  
  绘里用托盘端来两个马克杯与一个小碟子,小碟子上装了笹垣买来的樱桃派。她把托盘放在不锈钢办公桌上。
  
  “来,请用。”她把蓝色马克杯递给笸垣。
  
  “哦,谢谢。”笹垣接过杯子,喝了一口,暖暖受寒的身体。
  
  绘里坐在今枝的椅子上,说声“开动”,大口咬下樱桃派,一边嚼,一边向笹垣做出0K手势。
  
  “后来怎么样,有没有什么事?”笹垣不敢问得太直接。
  
  绘里开朗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阴影,她把没吃完的派放回碟子,喝了一口咖啡。“没什么值得向大叔报告的。这阵子几乎没有他的信,就算有人打电话来,也只是有工作要委托。”
  
  今枝的电话仍保持通话状态,这当然是因为绘里定期交费。电话簿上既然刊登今枝侦探事务所的电话,自然会有人来电委托工作。
  
  “已经没有客人直接过来了吗?”
  
  “是啊,本来到今年初都还挺多的……”说着,绘里打开抽屉,拿出一个笔记本。笹垣知道,她以自己的方式把事情记在笔记本上。“今年夏天来过一个,九月有一个,就这样。两个都是女的,夏天来的那个是回锅的。”
  
  “回锅?”
  
  “就是以前委托过今枝先生的客人。那女人姓川上,我跟她说,今枝住院了,短时间内可能没法出院,她很失望地回去了。后来我一查,原来两年前她来查过老公的外遇。那时好像没有查到关键的证据,这次大概也是想查她老公吧,一定是安分一阵子的老公又开始心痒了。”绘里开心地说。她本就喜欢刺探别人的秘密,也帮过今枝。
  
  “九月来的是什么样的人?也是之前来过的客人吗?”
  
  “不是。她好像是想知道朋友以前有没有找过今枝先生帮忙。”
  
  “咦?怎么说?”
  
  “就是,”绘里从笔记本里抬起头来,看着笹垣,“她想知道大概一年前,有没有一个姓秋吉的人委托我们调查。”
  
  “哦?”乍听到“秋吉”这个姓氏,笹垣觉得有些耳熟,但想不起来,“奇怪的问题。”
  
  “其实也不见得哦。”绘里笑得不怀好意。
  
  “怎么说?”
  
  “以前我听今枝先生说过,搞外遇的人啊,怕老婆或老公找侦探调查自己的人其实很多,我想那个女人多半也是。我猜,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,知道她老公一年前找过侦探,才跑来确认。”
  
  “看你自信满满的样子。”
  
  “我对这种事的直觉最准了。而且啊,我跟她说,我当场没办法帮她查,等我查出来再跟她联系,结果她说不要打电话到她家,要我打到她上班的地方。这不是很奇怪吗?这就表示她怕她老公接到电话嘛。”
  
  “哦。这么说,这个女人也姓……呃……”
  
  “秋吉,可是她却跟我说她姓栗原。我想这应该是她结婚前的姓,出外工作还是用原名。有很多婚后继续工作的女人都这么做。”
  
  笹垣打量眼前的女孩,摇摇头。“了不起啊,绘里,你不仅能当侦探,也可以当警察了。”
  
  绘里一脸得意,嘿嘿笑了。“那我再来推理一下吧。那个栗原小姐好像是在帝都大学医院当药剂师,她外遇的对象就是医院的医生,而且对方有老婆小孩。就是现在最流行的双重外遇。”
  
  “这算什么啊!你这已经不是推理了,该叫幻想才对。”笹垣皱着眉头笑了。
  
  2
  
  离开今枝的事务所,笹垣前往位于新宿市郊的旅店,走进大门时正好七点。
  
  这家店整体感觉昏暗冷清,没有像样的大厅,所谓的前台也只是一张横放的长桌,有个不太适合从事服务业的中年男子板着脸站在那里。但是,如果想在东京住上几天,只好在这种水平的旅店里委屈一下。事实上,就连住这里笹垣负担起来也不轻松。只是他没法住现在流行的胶囊旅馆,他住过两次,但老骨头承受不起,根本无法消除疲劳。他只求一间可以好好休息的单人房,简陋点也无妨。
  
  他照常办好住房手续,那个冷冰冰的男子说“这里有给笹垣先生的留言”,把一个白色信封连同钥匙一起递给他。
  
  “留言?”
  
  “是的。”交代完这句,他做起其他的工作。
  
  笹垣打开信封查看,一张便条纸上写着“进房后请打电话到三0八号房”。
  
  这是什么?笹垣百思不解。那个前台服务员不但态度不佳,而且心不在焉,笹垣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把留言给错了人。
  
  笹垣住三二一号房,和留言的人同一楼层。搭上电梯,前往自己房间途中,便经过三0八号房。他踌躇片刻,还是敲了门。
  
  里面传来穿着拖鞋的脚步声,接着门开了。看到门后出现的面孔,笹垣不禁一愣,太意外了!
  
  “现在才到啊,真晚。”露出笑容说话的竟是古贺久志。
  
  “你……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笹垣有些口吃地问。
  
  “这个嘛,原因很多。我在等老爹,您吃过晚饭了吗?”
  
  “还没有。”
  
  “那我们去吃饭吧。老爹的行李可以先放在这里。”古贺把笹垣的行李放进房间,打开衣橱,拿出西装外套和大衣。
  
  古贺问笹垣想吃什么,笹垣回答只要不是西餐就好,于是古贺带他来到一家相当平民化的小酒馆。店内有榻榻米座位,放着四张小小的方形餐桌,他们在其中一张桌子旁相对坐下。古贺说,这家店他来东京时经常光顾,生鱼片和卤菜相当不错。
  
  “先干一杯。”古贺说着拿起啤酒瓶倒酒,笹垣拿着杯子接了。当他要为古贺倒酒时,古贺辞谢了,自行斟满。
  
  两人碰了杯,笹垣问:“你怎么来了?”
  
  “警察厅有个会议,本来应该由部长来,但他说什么实在抽不出时间,要我代他出席。真是没辙。”
  
  “这表示你受重用啊,该高兴才是。”笹垣伸筷子夹起鲔鱼中肚肉,味道果然不错。
  
  古贺曾是笹垣的后进,现已成为大阪府警搜查一科的科长。由于他接二连三通过升级考,有些人背地里喊他考试虫,这点笹垣也知道。但就笹垣所见,古贺从未在实务上松懈过。他和其他人一样精于实务,同时又发奋用功,一一通过升级考的难关,从而令一般人难以望其项背。
  
  “想想也真好笑,”笹垣说,“一个忙碌的高级警官,居然跑到这种地方,而且还住那种廉价旅店。”
  
  古贺笑了。“就是啊,老爹,您也挑稍微像样一点的饭店住嘛。”
  
  “别傻了,我可不是来玩的。”
  
  “问题就在这里。”古贺往笹垣的杯子里倒啤酒,“如果您是来玩的,我什么话都不说。一直到今年春天,您都做牛做马地拼命,现在大可游山玩水,您绝对有这个权利。但是,一想到老爹来东京的目的,我实在没资格在一旁袖手,姑姑也很担心啊。”
  
  “哼,果然是克子要你来的,真拿她没办法。她把大阪的搜查科长当成什么了?”
  
  “不是姑姑要我来的。我是听姑姑提起,很担心老爹,才来了。”
  
  “都一样!还不都是克子找你发牢骚,还是跟织江说的?”
  
  “这个嘛,事实上大家都很担心。”
  
  “哼!”
  
  古贺现在算是笹垣的亲戚,因为他娶了笹垣妻子克子的侄女织江。他们不是通过相亲,是恋爱结婚的。但笹垣不清楚他们两人认识的经过,多半是克子牵的红线,但他们把他蒙在鼓里,以至于将近二十年后的现在,他还心存芥蒂。
  
  两瓶啤酒都空了,古贺点了清酒,笹垣向卤菜下箸。虽是关东口味,仍不失鲜美。古贺往笹垣的杯中倒上清酒,冒出一句:“您还放不下那桩案子吗?”
  
  “那是我的旧伤。”
  
  “可是,被打进冷宫的不止那件啊,而且打进冷宫这个说法也不知对不对。凶手可能就是因车祸死亡的那个人,专案小组应该也是偏向这个意见。”
  
  “寺崎不是凶手。”笹垣一口干了杯中酒。命案发生已过了十九年,他的脑海里仍牢记着相关人物的姓名。十九年前的那桩当铺命案!
  
  “寺崎那里再怎么找都找不到桐原那一百万。虽然有人认为他藏起来了,我却不这么想。当时,寺崎被债务压得喘不过气来,如果他有一百万,应该会拿去还钱,他却没有这么做。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他根本没有这笔钱,也就是说,他没有杀桐原。”
  
  “我基本上赞成这个意见。那时也是因为这么想,所以在寺崎死后,我也跟着您一起到处查访。可是老爹,已经快二十年了。”
  
  “时效已经过了,这我知道。知道归知道,但唯独这件案子,不查个水落石出,我死不瞑目。”
  
  古贺准备往笹垣空了的酒杯里倒酒,笹垣抢过酒瓶,先斟满古贺的酒杯,接着才为自己倒酒。“是啊,被打入冷宫的不止这件案子,其他更大、更残忍的案子,最后连凶手的边都摸不到的也很多,每个案子都让人懊丧,让我们办案的没脸见人。但是,我特别放不下这件案子是有理由的。我觉得,因为这件案子没破,害得好几个无辜的人遭到不幸。”
  
  “怎么说?”
  
  “有一株芽应该在那时就摘掉,因为没摘,芽一天天成长茁壮,长大了还开了花,恶之花。”笹垣张开嘴,让酒流进咽喉。
  
  古贺松开领带和衬衫的第一颗纽扣。“你是说唐泽雪穗?”
  
  笹垣将手伸进外套的内袋,抽出一张折起的纸,放在古贺面前。
  
  “这是什么?”
  
  “你看。”
  
  古贺把纸打开,浓浓的双眉紧紧蹙起。“‘R&Y’大阪店开业……这是……”
  
  “唐泽雪穗的店。厉害吧,终于要进军大阪了,在心斋桥。你看,上面说要在今年圣诞节前一天开业。”
  
  “这就是恶之花吗?”古贺把传单整齐地折好,放在笹垣面前。
  
  “算是结出来的果实吧。”
  
  “从什么时候?老爹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唐泽雪穗?不对,那时还叫西本雪穗。”
  
  “在她还是西本雪穗的时候。桐原洋介被杀的第二年,西本文代也死了。从那件案子后,我对那女孩的看法就变了。”
  
  “那件案子好像是被当作意外结案了。可是,老爹到最后都坚持那不是单纯的意外死亡。”
  
  “绝对不是。报告上说,被害人喝了平常不喝的酒,又吃了五倍于一般用量的感冒药,哪有这种意外死亡?但很遗憾,那不是我们这组负责的,不能随便表示意见。”
  
  “应该也有人认为是自杀,只是后来……”古贺双手抱胸,脸上露出回想的表情。
  
  “是雪穗作证说她妈妈感冒了,身体畏寒时会喝杯装清酒什么的,才排除了自杀的可能。”
  
  “一般人不会想到女儿会作伪证啊。”
  
  “但是,除了雪穗,没有人说文代感冒了,才有说谎的可能。”
  
  “何必说谎呢?对她来说,是自杀还是意外,没有什么差别吧?如果说前一年文代保了寿险,那或许是想要理赔金,可是又没有这种事。再说,当时雪穗还是小学生,应该不会想到那里……”古贺突然一副惊觉的样子,“你该不会是说,文代是雪穗杀的吧?”
  
  古贺用了玩笑的语气,笹垣却没有笑,说道:“我没这么说,但她可能动了什么手脚。”
  
  “手脚?”
  
  “比如,她可能发现母亲有自杀的征兆,却装作没有发现之类的。”
  
  “你是说,她希望文代死?”
  
  “文代死后不久,雪穗就被唐泽礼子收养了。或许她们很早之前就提过这件事了。很可能是文代不同意,但雪穗本人很想当养女。”
  
  “可是,总不会因为这样就对亲生母亲见死不救吧?”
  
  “那女孩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。她隐瞒母亲自杀还有另一个理由。可能这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,那就是形象。母亲死于意外会引起世人同情,但若是自杀,就会被别人以有色眼光看待,怀疑背后有什么不单纯的原因。为将来着想,要选哪一边应该很清楚。”
  
  “老爹的意思我懂,可……还是有点难以接受。”古贺又点了两瓶清酒。
  
  “我也一样,当时没有想到这些,是这些年来追查唐泽雪穗,才慢慢整理出这些想法。嘿,这个好吃!是用什么炸的?”他用筷子夹起一小块,仔细端详。
  
  “你觉得呢?”古贺得意地笑。
  
  “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啊,是什么?这味道我没尝过。”
  
  “是纳豆。”
  
  “纳豆?那种烂掉的豆子?”
  
  “是啊。”古贺笑着把酒杯端到嘴边,“就算老爹再怎么讨厌纳豆,如果这样做,应该也敢吃才对。”
  
  “哦,这就是那个黏不拉叽的纳豆啊。”笹垣嗅了嗅,再次细看后才放进嘴里,满口都是焦香味,“嗯,好吃。”
  
  “不管对什么事情都不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。”
  
  “完全正确。”笹垣喝了酒,胸口感觉相当暖和,“没错,就是先入为主的观念。就是因为这样,我们犯下大错。我开始觉得雪穗不是普通小孩后,重新再看当铺命案,发现我们错失了好几个重点。”
  
  “什么重点?”古贺的眼神很认真。
  
  笹垣迎向他的视线,说:“首先,鞋印。”
  
  “哦?”
  
  “陈尸现场的鞋印。地板积了一层灰,留下了不少鞋印。但我们完全没有留意。你还记得是为什么吗?”
  
  “因为没有发现属于凶手的,对吧?”。
  
  笹垣点点头。“留在现场的鞋印,除了被害人的皮鞋,全是小孩子的运动鞋。那里被小孩子当作游乐场,发现尸体的又是大江小学的学生,有小孩子的鞋印理所当然。但是,陷阱就在这里。”
  
  “你是说,凶手穿着小孩子的运动鞋?”
  
  “你不觉得,完全没想到这一点,我们实在太大意了吗?”
  
  笹垣的话让古贺嘴角上扬。他给自己斟满酒,一口气喝干。“小孩子不可能那样杀人吧?”
  
  “换个角度,正因为是小孩子才做得到。因为被害人是在没有防备的状态下被杀的。”
  
  “可是……”
  
  “我们还漏了一点,”笹垣放下筷子,竖起食指,“就是不在场证明。”
  
  “有什么漏洞?”
  
  “我们盯上西本文代,确认她的不在场证明,首先想到有没有男性共犯,并因此找到寺崎这个人。但在那之前,我们应该更注意另一个人。”
  
  “我记得,”古贺抚着下巴,视线上移,“雪穗那时去图书馆了。”
  
  笹垣看向他:“你记得还真清楚。”
  
  古贺苦笑:“老爹也认为我是不懂实务、只会考试的考试虫吗?”
  
  “不是,我没这个意思。我只是以为,我们警察没有半个人掌握到雪穗那天的行踪。没错,雪穗是去了图书馆。但是,仔细调查,那座图书馆和命案现场大楼近在咫尺。对雪穗来说,那栋大楼就在从图书馆回家的路上。”
  
  “我懂老爹的意思,可再怎么说,她才小五啊,小五也才……”
  
  “十一岁。那个年纪的人已经有相当的智慧见识了。”笹垣拿出七星,抽出一根衔在嘴里,开始找火柴。
  
  古贺的手迅速伸过来,手里握着打火机。“是吗?”他边说边点火。高级打火机连点火的声音都显得沉稳。
  
  笹垣先道了声谢,才凑近火苗点着,吐出白烟,盯着古贺的手。“登喜路?”
  
  “不,卡地亚。”
  
  笹垣嗯了一声,把烟灰缸拉过来。“寺崎死于车祸后,从他车里找到了一个登喜路打火机。你还记得吗?”
  
  “当时大家怀疑是遇害的当铺老板的东西,但查不出来,就不了了之了。”
  
  “我认为那就是被害人的打火机,但凶手不是寺崎。照我的推论,想让寺崎背黑锅的人如果不是把那东西偷偷放在他那里,就是找了什么借口给了,他。”
  
  “这也是雪穗玩的把戏?”
  
  “这样推论比较合理,总好过寺崎刚好与被害人有同一款打火机。”
  
  古贺叹了口气,随即变成沉吟:“老爹会怀疑雪穗,思路这么开阔,这一点我很佩服。的确,那时我们因为她年纪小,没有详加调查,可能真的太大意了。但是老爹,这只不过是一种可能性啊,不是吗?你有证明雪穗就是凶手的关键证据吗?”
  
  “关键证据……”笹垣深深吸了口烟,缓缓地吐出来,有一瞬间烟凝聚在古贺头部,随即扩散开来。“没有,我只能说没有。”
  
  “既然这样,不如从头再重新想一次吧。再说,老爹,很遗憾,那个案子已经过了时效。就算老爹真的找到真凶,我们也奈何不了他。”
  
  “我知道。”
  
  “那……”
  
  “你听我说,”笹垣在烟灰缸里摁熄了烟,然后看了看四周,确定没有人在偷听,“你误会了最重要的一件事,我不是在追查那件当铺老板命案。顺便再告诉你,我也不止在追查唐泽雪穗一个人。”
  
  “你在追查别的案件?”古贺两眼射出锐利光芒,脸上也现出搜查一科科长应有的表情。
  
  “我在追查的,”笹垣露出自得的笑容,“是枪虾和虾虎鱼。”
  
  3
  
  帝都大学附属医院的诊疗时间从早上九点开始,栗原典子的上班时间则是八点五十分。这是因为从医生开始接诊到处方传回药房,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差。
  
  处方一传到药房,药剂师便以两人一组的方式配药。一个人实际配药,另一个人确认是否有误,再将药装袋。确认者要在药袋上盖章。
  
  除了为门诊病人服务,还有来自住院病房的工作,例如运送药剂或配制紧急药品等。
  
  这一天,典子正与同事为这些工作忙得不可开交时,一个男子始终坐在药房一角。他是医学系的年轻副教授,眼睛一直盯着电脑屏幕。
  
  帝都大学于两年前开始通过电脑积极与其他研究机构进行信息交流。其中最具体的成果之一,便是与某制药公司中央研究所进行在线合作。凡是该制药公司生产销售的药品,院方均可通过此系统实时取得必要数据。
  
  基本上任何人都可以使用这套系统,但条件是必须取得用户名与密码。这两者典子都有,但是,这架用途不明的机器搬进来后,典子从没碰过。想了解药品相关信息时,她会采取以往的方式,即询问制药公司。其他药剂师也都这么做。
  
  坐在电脑前的年轻副教授正与某制药公司合作,共同进行某项研究,这件事众所皆知。典子认为,这样的系统对他们而言一定很方便。但电脑似乎不是万能的,就在几天前,院外的技术人员前来和医师们讨论,他们怀疑电脑被黑客侵入了。典子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。
  
  下午,典子到病房指导住院病人服药,和医生、护士讨论各患者的用药,然后回到药房配药。这是一如往常的一天,她也一如往常地工作到五点。正准备回家,同事叫住了她,说有电话找她。她心里一阵激动,也许是他。
  
  “喂。”她对着听筒说,声音有些沙哑。
  
  “啊……栗原典子小姐?”是一个男子的声音,但一点都不像典子期待的那个声音。对方的声音细小得令人联想到易得腺体疾病的体质,有点耳熟。
  
  她回答:“我就是。”
  
  “你还记得我吗?我是藤井,藤井保。”
  
  “藤井先生……”这个名字一出口,典子便想起来了。藤井保是通过婚介所认识的男子,唯一约会过三次的那个。她哦了一声。“你好吗?”
  
  “很好,托福。栗原小姐也不错吧?”
  
  “还好……”
  
  “其实,我现在就在医院附近。刚才我在里面看到你,你好像比以前瘦了一点。”
  
  “啊……”典子很惊讶,不知道他到底找她做什么。
  
  “请问,等一下可以见个面吗?一起喝杯茶。”
  
  典子感到不胜其烦,还以为他有什么正事。
  
  “不好意思,我今天有事。”
  
  “只要一会儿就好。有件事我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你。只要三十分钟,可以吗?”
  
  典子故意大声叹气,让对方听见。“请别再这样了。你光是打电话来,就已经造成了我的麻烦,我要挂了。”
  
  “请等一下。那么,请你回答我的问题:你还和那人同居吗?”
  
  “嗯?”
  
  “如果你还跟他住在一起,我一定得把这件事告诉你。”
  
  典子用手掌遮住听筒,压低声音问:“什么事?”
  
  “我要当面告诉你。”可能是感觉到这句话已引起她的关切,男子坚定地说。
  
  典子有些犹豫,但无法置之不理。“好吧,在哪里碰面?”
  
  藤井指定的是距离医院几分钟路程的一家咖啡馆,就在荻洼站附近。
  
  一进店门,坐在里面座位的一名男子便举手招呼。像螳螂般细瘦的身影没变,他穿着灰色西服,但上衣看起来简直像挂在衣架上。
  
  “好久不见。”典子在藤井对面坐下。
  
  “不好意思,突然打电话给你。”
  
  “是什么事?”
  
  “先点饮料吧。”
  
  “不用,听你说完我就要走了。”
  
  “可是,那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完的。”藤井叫来服务生,点了皇家奶茶,然后看着典子微微一笑,“你喜欢皇家奶茶,对吧?”
  
  是,以前和他约会的时候,她常点皇家奶茶。看到他连这种事都记得,典子觉得不太舒服。
  
  “你母亲还好吗?”她想借此挖苦他。
  
  藤井的表情突然蒙上阴影,摇摇头:“半年前去世了。”
  
  “啊……请节哀顺变。是因病去世吗?”
  
  “不,是意外,噎死的。”
  
  “吃了年糕之类的东西?”
  
  “不,是棉花。”
  
  “棉花?”
  
  “她趁我不注意的时候,吃了棉被里的棉花。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何如此。取出来一看,棉块竟然比垒球还大。你能相信吗?”
  
  典子摇摇头,感到难以置信。
  
  “我又难过又自责,有一段时间没心思做任何事。可是,伤心归伤心,心里却不免感到松了一口气,想,啊,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妈妈乱跑了。”藤井呼出一口气。
  
  他的心情典子能够理解。因为工作的关系,疲于看护的家属她见多了。但是,她想,这可怨不了我。
  
  奶茶送了上来,她喝了一口。藤井看着她,眯起眼睛。“好久没看到你这样喝红茶了。”
  
  典子垂下眼睛,不知该如何作答。
  
  “其实我母亲走了,我除了松了一口气外,也有种不安分的想法。”藤井继续说,“就是,现在她应该愿意和我交往了吧。我说的她是指谁,你应该知道吧?”
  
  “已经那么久了……”
  
  “我一直忘不了你,我跑到你公寓那里去。那在我妈去世后一个月左右,我才知道你和别人一起生活了。老实说,我很震惊,但是除此之外,看到他也让我非常惊讶。”
  
  典子看着藤井:“有什么好惊讶的?”
  
  “我见过他。”
  
  “不会吧?”
  
  “是真的。我不知道他叫什么,但他的长相我记得很清楚。”
  
  “你在哪里见到他的?”
  
  “就在你身边。”
  
  “什么?”
  
  “那是去年四月的时候。我老实跟你说吧,那时候我只要一有时间,就到医院或公寓那边去看你,只是你没有发现。”
  
  “我完全不知道。”典子摇摇头。她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人暗中看她,不禁反感得起了鸡皮疙瘩。
  
  “但是,”藤井似乎没有察觉她的不快,继续说,“那时候观察你的,不只是我,还有一个人。他来过医院,也去过你公寓。我觉得一定有问题,甚至想告诉你。可是不久我就忙着工作和照顾母亲,挪不出半点时间。那人的事我一直挂在心上,但后来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。”
  
  “你说的那人就是……”
  
  “对,就是跟你住在一起的人。”
  
  “怎么可能?”她摇摇头,感觉到脸颊有点僵,“你一定是弄错了。”
  
  “绝对没错。别看我这样,我对人的长相可是过目不忘。他就是那时候的那个人。”藤井笃定地说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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